Mystery-狄尔

【元凌&芙蕖】死生契阔,与子成说(7)

第七章【青青子佩,悠悠我思】

追命示意元澈小声。元澈低声问道:“你来干什么?有案子吗?”

“莲妃娘娘派我在路上暗中保护公主。果然如娘娘所说,她一出宫就奔着你来了。”一贯吊儿郎当的追命这次笑得有些勉强,“她之前就好几次想要窜出来,结果回回被我拦下。这次,总算是遂了她的愿,我不用再被讨厌一次了。”

“……”元澈一时不知道要怎样安慰,只好转移话题:“莲妃娘娘知道此事?”

“不错,也是她暂时压下了此事。皇帝平日里并不过问公主,最近又被军务缠住未去后宫,所以还不知道公主出宫了。”

“呵。”元澈苦笑一声,“那莲妃娘娘这次为何会放任安心出来?”

“我也不太清楚具体缘由。”追命言语间尽是疑惑与担忧,“娘娘只说,如今安心待在宫里很不安全,还不如让她先跟着你。”

元澈知道莲妃绝不会做有损于自己与安心的事,便说:“既然是莲妃娘娘的安排,我就带着安心好了。”他看见追命的神色不太好,就拿胳膊肘顶了他一下:“留下喝几杯?”

“嘁,就你那酒量,跟你喝不痛快。万一你被追爷我灌醉了,怎么照顾安心?”追命撇撇嘴,神色又严肃起来,“我这儿还有案子,先走了。你……好好保护她。”

“一定。”

 

“芙蕖。”

芙蕖抬起头,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逆光而来。三尺龙泉在手,文韬武略在胸,苍劲如竹,挺拔如松,如切如磋,如琢如磨,与百年前在昆仑山巅肃立的身影何其相似。但她如今清楚地知道,这个人不是天墉城的掌教,不是带师弟师妹们练剑修道的大师兄,不是会给她摘山楂吃的陵越。

他是元凌,当今四皇子,未来的一代明君,重振大魏雄风的希望。

百年之前,百年之后,他是她的天下,他的天下却不能是她。

元凌走近芙蕖,发现她扭过头去,眼圈泛红,正在拼命眨眼。他犹疑了一下,轻声说:“芙蕖……你还好吗?”

“没事。”芙蕖吸了吸鼻子,把头转回来,扯出一个很勉强的笑,向元凌伸出一只手:“这个,是你的东西吧。”

元凌低下头,看见一个编上白玉相思扣的剑穗静静地躺在她的手心里,原先已经褪色破损的绳结已经被一串手艺精巧的明黄色穗子取代,每一处线络结扣都显示出编织之人的用心。元凌微微一笑,却没有伸手:“据说,这个玉扣是当年我出生时从我嘴里掏出来的,听起来玄乎的很,也不知此话是真是假。正好,我还没能报答你的救命之恩,不如就把这个送给你好了。”

芙蕖怔了怔,咬咬嘴唇,说:“既是生来便与你相随的东西,定是灵物,还是好好留着吧。”说着,她便轻轻拿过归离剑,想要把剑穗挂上,不想自己的手却被另一只温暖的手覆上,一股温暖自指间传到心间,暖得芙蕖鼻尖发酸。

元凌察觉到芙蕖动作的停滞,自己也顿了顿,然后松开她的手,顺便拿过她手里的东西,淡淡地说:“剑穗会影响我出剑。”芙蕖又是一愣,却见元凌将剑穗挂上腰间,轻抚着玉扣与长穗,笑吟吟地说:“所以还是挂在身上吧,心安。”

芙蕖也笑了,虽然浅浅的,却是发自真心,不带半分勉强。元凌看着她,说:“我要先回天都了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……我打算先去找玄甲军,再想办法联系上十一弟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……”

元凌心里几经犹豫,轻轻问道:“你,不想和我一起走吗?”

“……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啊。”

“我不是想让你帮忙,我只是……”元凌连忙解释,却最终没把话完全说出口。

我只是想让你陪着我。

芙蕖摇摇头:“昔邪长老他们的伤还没好,需要我照顾。不过,我会让霄河一直护送你的。”

“等他们好了呢,你会来找我吗?”元凌没有死心,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何如此执着。

“……不会。”

“为什么?”

芙蕖低眉沉默半晌,似是下了什么决心,然后抬起一双水汪汪的眼眸看着他,说:“你不是问过我,究竟是仙还是妖吗?我现在告诉你。”

她站起身,慢慢走到元凌身后,背对着他:“百年之前,确实有一个叫芙蕖的女孩。但她在三岁那年生了重病。而我,是当时意外附在她身上的荷花妖。”她闭上眼,不想去看元凌的反应,继续自顾自地说:“我的妖力虽弱,却能支持她活下去。她的父亲是天墉掌教,对她极其宠爱,不忍心自己的掌上明珠就此亡命,所以并没有伤害我,而是请执剑长老紫胤真人将我封印在她的体内,把我当女儿养大。

“我不是仙,是妖。”

元凌沉默了许久,久到让芙蕖忐忑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。忽然,元凌开口,声音沉静如常:“我并不在意。”

她救了自己的性命,又和昔邪长老是旧识,就算是妖,也终究是善良的。

芙蕖听到这个回答,心里顿时心乱如麻,说不清自己是欣慰还是生气,猛然间转身面向一脸平静的元凌:“你可知道,有句话叫人妖殊途?这并只不是志怪小说里的故事。人与妖,不论产生何种羁绊,都很难有个好结局!”她深吸一口气,又扭过脸,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冷淡漠然一些,说:“而且,人与妖寿数不同。我实在受够了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的感觉。所以,我不会再和任何人有长久的交情,明白吗?”

元凌望着眼前强装冷漠的人,深深皱起眉头,想不通她为何非要这样勉强自己。想说的话几次在元凌嘴边打转,最后,他说:“……我仍把你看做朋友,既是朋友,我便尊重你的选择。”

芙蕖听见元凌慢慢离去的脚步声,不禁咬住了下唇,却没有去看他。她没看见元凌的回头相望,也没看见他攥紧腰间剑穗的样子。

 

元凌与霄河策马并行,各怀心事,一时间两人无话,只听见哒哒马蹄声一下又一下地响着。

几十年来,霄河一直在想象着与陵越重新并肩的情景。眼下那人的形貌与一半魂魄仍在,曾经的记忆与情谊却不能重现,多少让他有些黯然。但话说回来,他终究是一柄剑。侠剑从义主,只要能护剑主安然顺遂,助剑主荡尽不平,便算是功德圆满了。想到这儿,他望望元凌手中的归离剑,却不经意地看见一个十分眼熟的剑穗。

元凌不知在想些什么,眼睛仍然望着前面的路,却忽然将剑换了只手拿着,腾出手来抚上腰间的剑穗,从精巧的绳结,到温润的玉扣,再到柔顺长穗,缓缓地抚摸着,像极了百年之前的那个人。有很多事情,芙蕖不清楚,霄河却知道。临天阁的烛光之下,陵越也曾如此小心翼翼捋着那些明黄色的线络,捋着一些弄不清道不明说不出的心思。将这些看在眼底的霄河兀自笑了。

天下痴儿,不唯一人。

“霄河大哥,”元凌突然开了口,“昔邪长老是不是和你们说了什么?”他看见霄河惊讶的神色,接着说:“那天晚上,我看见你们一起回来了。”

霄河斟酌了一下,说:“没什么,长老只是和我们说了说你以前的事,还有……他对你的期望。”

元凌自然知道昔邪长老的期望为何。

“可否麻烦大哥告知芙蕖,”他仍然握着剑穗,用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睛直视着霄河,说,“我自会尊重昔邪长老的想法,但也不会轻易放弃我自己的态度。”

“……好。”霄河估摸他已经察觉出什么,忍不住叹了口气,“那个,以后你叫我霄河就好了。”

“嗯?”

元凌一时还没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,忽然看见一只淡粉色的灵蝶扑扑地飞了上他的指尖:“这是什么?”

霄河一眼认了出来:“这是晴雪姑娘的传讯灵蝶。”

“元凌!”晴雪的声音响起,“我刚刚用灵蝶探听到消息,元澈和玄甲军已经被派往边关了!”

元凌立马觉出不对劲儿。以天帝的性子,怎么会轻易再用玄甲军?他稍一思索,立刻回马:“快,去边关!”

 

张启山阴着脸闯进营帐,将手中的兵力布阵图狠狠地摔在几案上,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怒气,说:“陆建勋将军,你可否给卑职解释一下,这种荒唐的兵力安排是怎么回事?!”

陆建勋一身酒气,懒歪歪地靠在椅背上,抬起小指搔了搔脑袋:“怎么,张统领有什么意见吗?”

张启山攥紧了拳:“为什么要让玄甲军做前锋直面梁国大军?为什么魏军主力不是紧随协同而是防守待命?”

“这可是汐王殿下的意思,”陆建勋啜了口酒,“换句话说,这可是皇上的意思。连澈王殿下发火都没用,你在这里强出什么头?”

“这是把大魏最精锐的军队往火坑里推!你们置弟兄们的性命于何处,置大魏百姓的安危于何处?!”张启山怒火中烧,一拳砸上了桌子,竟是震得陆建勋一个哆嗦,手中的酒杯哐啷落地。陆建勋恼羞成怒,吼道:“张启山!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!别忘了,你就是个小指头大的统领,居然还想跟汐王殿下作对?你若不服军令动摇军心,当心你自己的脑袋;你若反抗汐王惹怒殷家,当心你们所有张家人的脑袋!给我滚出去!”

张启山狠狠瞪了一眼陆建勋,怒气冲冲地走出营帐。营帐外的卫兵早已同陆建勋一样醉得东歪西倒,有的已然呼呼大睡起来。张启山看着这幅情景,满腔怒火尽数化为悲凉。边关的风吹过,像是在一下下地扇他巴掌,扇得他心痛头疼,不禁抬手按住头上突突直跳的穴位。

当年,他带着张家子弟参军,为得就是击败梁国,为惨遭梁军血洗的张家报仇。而今,他竟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有人将为国赴死,有人在醉生梦死,真是讽刺。

忽然,张启山似乎听见了一阵的细碎脚步声。他警觉起来,发现昏黄的暮色之中,有一个人影正偷偷摸摸地在陆建勋的营帐周围徘徊。张启山心觉不对,便掏出随身匕首,悄悄从那人影背后凑了过去,趁其不备,一把将那人紧紧箍在怀里,用匕首抵住那人的脖子:“别动!”

那人被吓得身子一抖,一个腰牌掉了出来。张启山认出那是进出皇宫的通行证,不禁愣了一下。那人也反应过来,通红着脸恶狠狠地说:“你是什么人,竟敢对本公主动手?!”

 

安心没想到,自己的第一次军事行动就这样被一个不知哪儿来的臭脸子打断了。打断就打断吧,臭石头居然还不相信她是堂堂公主。不信就不信吧,反正她这公主当得也没意思,可这家伙居然又是拉又是扯地将她捆回了自己的营帐,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?!

张启山看着眼前气鼓鼓的小姑娘,挑眉问道:“你真的是安心公主?”

“那还用说吗?”安心没好气地回答。

旁边一个白白净净的年轻人低头想了想,对张启山说:“佛爷,我记得听宫里一个朋友说起过,安心公主的右肘上有一块青色十字形胎记……”

安心立马卷起袖子,将手肘给他们看,上面果然有一个胎记。张启山走到她跟前,将脸慢慢地凑了过去,惹得安心脸上一阵红:“你干什——”

“别动!”

张启山无视掉她的不自在,拉住她的胳膊,用手在那块青记上使劲儿蹭了蹭,疼得安心嘶了一声。确认那块胎记不是画上的之后,张启山叹了口气,自认倒霉地下跪行礼:“卑职张启山,参见公主。”

安心赶忙把胳膊抽回袖子放下,脸上的火还没退,闷闷地哼了一声。张启山自知冒犯,也有些不好意思:“现下军情特殊,还请公主见谅。”

安心本来也不是较真的人,更何况她此次前来确实有些小心思,于是端了端架子便赶紧就坡下驴:“起来吧。”

张启山在礼数上敬安心三分,但边关战事当前,该盘问的他仍要毫不客气地继续问:“安心公主不好好在宫里待着,鬼鬼祟祟地跑到军营来干什么?”

“谁鬼鬼祟祟啊?”安心虽然不满张启山的冷脸,但一想到自己来的目的,就姑且忍他一回。张启山和陆建勋的对话,她在外面听到了十之八九,心下一思量,觉得他是个可以为十一哥争取到的帮手。几经考虑,她干脆实话实说:“我来拿兵符。”

“拿?公主这架势,怕是来偷吧?”

“我堂堂公主,怎么会偷呢……”安心自知理亏,说话也硬气不起来,两只手不知要怎么放,只好这一下那一下地揪着衣服。张启山抱起胳膊,看着眼前别别扭扭的小公主,有些忍俊不禁:“公主既然要‘拿’兵符,怎么不干脆半夜来?”

“夜里十一哥就睡在我帐外,我一有动静他就醒了。”安心有些不满地咕哝着。

“公主这么厉害,怎么不干脆去‘拿’汐王殿下的兵符?”

“五哥那里守卫太多,我根本进不去……”

张启山心里直叹气。也就陆建勋养的这帮孬种,连一个娇贵的小公主都防不住。他看出安心的确没有恶意,言语也温和起来:“现在天色已晚,公主还是请回吧,不然澈王殿下会担心的。”

安心没有动,眉眼间一扫之前的躲闪,严肃地直视着张启山:“你们真的要眼看着十一哥和玄甲军去送死吗?”

张启山看着她,没有说话。

“那可是四哥的心血,是活生生的人命!”

沉默许久,张启山终于开口,声音不大却沉稳有力,带着些被边关尘风打磨已久的粗砺:“公主放心,张某定不会抛弃对大魏的忠心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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